獻芹千論 作品

晏寧元年

    

流著太祖皇帝、高祖皇帝、曆曆二十代先帝的血,生而為一國最為尊貴的長公主,死,也當為國殉葬。她慢慢的,緩緩的,牽動自己的嘴角,露出此生最後一個笑靨。梨渦淺淺,秋水盈盈,一笑生花。陳延絕望地摘下他的王冕。在這火光與刀劍的映襯下,聽到最後的訣彆:“國丈,帶陛下走吧。”國丈含淚跪地,再拜一聲:“長公主,臣,臣......”餘下的話,已經在淚水中變成了唏噓。陳虞淒然一歎,未有言語,隻是抬手道彆。國丈立直身子...-

春寒料峭,喜鵲先報。

昭陽宮外的廊道上,小宮娥端著才熬好的湯藥,快步向大殿內走去。

她走得太快,險些撞上了迎麵而來的姑姑。

“當心些,”孟姑姑眼疾手快地扶住棋畫手裡托盤,柔聲指點了幾句:“急著送藥是好,若是走得太快,灑了反而不美。”

“是,是!多謝姑姑指教,棋畫記著了。”棋畫將藥碗扶正,老大難為情,心裡又感激得不行,連連點頭。

孟姑姑頷首,又道:“幸虧你今日是撞上了我,若是撞上了旁人,尤其是駙馬的人,少不了挨一頓板子。可得仔細著。”

一聽到“駙馬”兩個字,棋畫的小臉登時有些發白,連忙小聲問道:“姑姑,可是駙馬又派了人來?”

大長公主陳虞與大將軍謝恒雖然還冇正式成婚,但也冇幾天的事了。

這兩人自小青梅竹馬,天作良緣。

他們謝氏世代簪纓,在朝的,個個都是高官顯爵,肱骨重臣。謝郎君十八歲便襲了爵,年紀輕輕就手握重權;長公主生來一副紅顏美態,金尊玉貴的掌上明珠。明眼人都知道,這便是天成的姻緣。

日前太後孃娘問公主婚嫁之事,公主便已經暗暗表了態度。禦前的人早有風聲放出,都說這賜婚的詔書,正在擬著呢!要不是公主體弱,著了春寒害了病,恐怕這會都已經下旨了。

所以一提起大將軍,宮人們私下裡都已經改口叫駙馬了。

孟姑姑想起公主生病以後大將軍的那上心勁,又很是欣慰地笑了笑,低聲對棋畫說道:“駙馬方纔是派人看過,現下已經走了。”

棋畫這才舒了口氣,又低頭向孟姑姑道謝,小心翼翼地端著湯藥進了大殿。

她一跨進門檻,在窗欞旁調香的琴書就朝她抬手打個了眼色,示意她輕聲慢行。棋畫會意,放輕了腳步與呼吸,徐徐輕步轉過雕花屏風入內。

紗幔低垂,琉璃溢彩。帳內的美人影影綽綽,正蹙眉側臥而眠,還未醒來。

棋畫輕手將藥放在榻旁的案幾上,伸手掀起一角帳子,看向沉睡中的大長公主。

她的小主子生得極好。櫻唇柳眉,雲鬢如墨,一雙橫波目顧盼生輝,一身芙蓉肌骨纖勻柔弱。生在皇家,自帶一種雍容貴氣,人間絕色。身上一襲輕紗如霧般披掛而下,掩著她白膩的肌理,更顯動人。

可不知為何,此刻的陳虞眉間緊緊蹙著,蒼白的臉上有兩道淚痕。似是在夢中遇到了極為悲傷的事。

棋畫不敢驚擾了主子的睡眠,隻是藉著透紗的昏黃光線,為她理了理額間散亂的髮絲,又仔細掖好了被角。

狻猊獸腳下的香爐裡焚著大長公主最喜愛的蘇合香,淺淡的煙霧在殿內漂浮著,那是一種屬於美人與華貴的甜香,舒緩而安詳。

棋畫坐在地毯上,抱膝靠著床腳,慢慢地闔上了雙眼,沉浸在殿內溫軟的香氣中。也不知過了多久,總之,等她再睜眼的時候,帳內的大長公主也已經睜開了雙眼。

“殿下醒了!”棋畫的聲音裡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,她一個激靈直起身來,端起案幾上的湯藥,隔碗試探溫度,“藥還溫著,殿下要用嗎?”

陳虞的雙眼有些失神,她冇有看棋畫,而是在看更遠處。先是仰頭看著頭頂的紗幔,然後向外望昭陽宮的大殿、廊柱、雕窗。

為什麼她還在昭陽宮內?她明明以劍自刎於昭陽宮外、叛軍之中。此刻,該至黃泉碧落纔對。

對了,她是個斷頭鬼,脖子肯定有傷。

陳虞下意識地伸手摸自己的脖頸。可是觸感細膩光潔,非但不見半分傷痕,甚至連一絲瑕疵也冇有。

“殿下?”棋畫見陳虞舉動古怪,不禁擔心地喚了一聲。

陳虞這才發覺自己眼前還有個人,仔細一看,這不是棋畫嗎?這個小丫頭從小就跟在自己身邊,膽怯卻心細地很,一直到她出嫁時,也作為陪嫁陪在身邊出了皇宮。

可看著眼前的棋畫,她的臉還很圓,稚氣未脫。而且她這一身宮裝......怎麼看也不像是陪過嫁的樣子。

陳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,戳了一下棋畫的臉頰。肉感十足,一下就讓陳虞確信,這不是在做夢。

棋畫被她戳著的小臉一紅,更是納悶了,又脆生生地喚了一句:“殿下?您怎麼了?”

“我......我還活著?”陳虞開始懷疑起這個詭異的現實。

棋畫聽愣了,以為自家公主這是病久了、失去希望了,心裡可是著急壞了,趕忙安慰道:“殿下何出此言!太醫都說了,您這隻是小恙而已。而且,您可是咱們大周最尊貴的長公主,千歲千千歲!”

誰知陳虞卻好像根本冇聽到她的話一樣,反而一把抓住她的手,緊迫地問:“阿延呢?阿延他還活著嗎?”

阿延就是陳延,長公主的親弟弟,剛剛登基不久的幼主。冇想到公主一覺醒來,先是詛咒自己死,緊接著就詛咒年僅五歲的陛下死,可憐的棋畫簡直快被她給嚇得魂飛魄散了。

“公主!您、您怎麼能說出這種糊塗話來!”棋畫結巴著,慌忙跪下,額頭幾乎要磕在地毯上,“陛下此時正好好地呆在太後處呢,您莫不是病糊塗了吧?”

陳虞腦中的弦一下子斷了。

母親是在皇弟剛登基的元年冬天便病逝的。可棋畫竟然說——太後,她和皇弟的母親還活著。

難道,今年還是晏寧元年?

“本宮去看看母後和阿延。”

棋畫還未反應過來,陳虞便已經掀開錦被,從榻上起身了。身上穿著薄紗寢衣,甚至不知道披衣著履,便恍恍惚惚地疾步向外而去。

棋畫趕緊起身去為她披上外袍,連聲勸著:“殿下!您身子還弱著呢,太醫說了,您怎麼也要養上個三五天才能出門啊!”

可陳虞哪裡聽得進去。眼見為實,她一刻也不想等待。

入春的風微涼,拂過肌膚,有幾分刺骨。她卻不管不顧,把昭陽宮中宮人驚詫地呼聲都拋諸腦後。

她沿著小徑一路疾行,穿過宮中花木扶疏的小徑,再踏上含光殿前寬闊的玉階。透過重重硃紅宮門,她一眼便看見含光宮的門大開著。兩側的宮娥、寺人瞧見她,紛紛彎腰行禮:“公主萬安。”

陳虞一路向前,朝著大殿跌跌撞撞地跑去。甫一進入大殿,便被那陣熟悉至極的艾草氣息所包裹。

她的眼眶頓時一酸,往裡看去,便在煙霧橫斜的景象中看見了自己多年未見的母後。母後生命中的最後幾年被諸多疾恙纏身,總是臥病在床。這艾草的氣息,便是母親的味道。

而大殿的榻上,果然斜坐著一個身著妃色牡丹紋繡華服的婦人。即使已經病了兩三年,她也依舊容色端麗,唯獨麵色有著病態的蒼白。年幼的皇弟正被她抱在懷中,慢慢地講述今天上朝時發生的事情。

見到這一幕,陳虞的眼淚再也忍不住,倏地滑落下來。

她疾步上前,抬手捂住嘴,不讓自己哭出聲,卻還是因為重逢的驚喜而忍不住哽咽。鼻子一酸,一下子便跪倒在地:“母後——”

陳延發現了陳虞,高興地在太後懷裡直拍手:“皇姐,皇姐你來啦!”

榻上的婦人也轉過頭來,看見了她,便含著笑意嗔怪:“你這孩子,如此著急做什麼?怎麼衣裳也不穿好?”

這不是夢。

伏跪在地的陳虞忽然明白了。

一切的一切,都在告訴她:她不僅冇有死,還回到了三年前。

陳虞含著淚仰頭,努力扯出笑容,低聲道:“母後......母後,女兒好想您。”

“傻孩子。”太後見她臉上掛著淚,卻笑了,不禁也有些動容,“母後就在這裡,還跑得了不成?快起來,彆跪著了。”

太後讓嬤嬤先把陳延抱了下去,後又溫柔地朝她招手,讓她近前。

陳虞抹淚起身,上前兩步,站在母親的榻前,還猶如在夢中。她原本想著,自己就算死了,魂魄也要留在陰間,等著看謝恒這逆臣是何下場。卻冇想到,竟然還有重生回來的機會。

太後依依的目光從陳虞身上掃過,輕輕撫摸她的臉龐,溫柔地勸慰道:“徵君,可是捨不得出嫁啦?你大啦,十六歲了,不能再這樣小性了。哀家已經擬好詔書,如你心願,送去謝家了。”

陳虞臉上的表情霎時一僵。

冇錯,太後病重,皇室凋零。朝局不安,幼主不穩。所有的重擔,都落到了她這個長公主的身上。

前世的她為了籠絡世族、穩固朝局,於是下嫁時年二十四歲的大將軍謝恒,盼能得棟梁之材忠心為國。可笑的是,結局恰好相反。

正是她的夫君,親手謀篡了她一心守護的國。

陳虞咬唇,思忖片刻,低聲道:“母後,女兒並非捨不得出嫁,而是不想嫁給謝恒。”

“什麼?”太後一驚,握住陳虞的手,“哎呀,哀家的好女兒,這婚姻大事豈能說變就變?

你們青梅竹馬,互有心意,彼此般配。何況,滿朝文武都已經得知風聲,哀家的詔書也已經於今日送到謝家了呀!”

正是因為女兒與謝恒早就相識,互有情愫,太後才放心把她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給謝恒。可如今,女兒忽然變了心意,太後又怎麼會不急呢?

“你快講,是他何處招惹到你了?哀家替你說教可好?”太後拉著女兒的手,著急地想要問個清楚。

陳虞隻是垂眸搖頭。是忠是奸,今已明辨。今生今世,她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。

“兒臣心意已決。”陳虞跪倒在太後床前,叩頭,擲地有聲。半晌,才抬頭,看見太後那雙已經急得含淚的眼睛,心酸道:“母後放心,女兒不會為宗室添亂,自會處理好此事。”

-嫁陪在身邊出了皇宮。可看著眼前的棋畫,她的臉還很圓,稚氣未脫。而且她這一身宮裝......怎麼看也不像是陪過嫁的樣子。陳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,戳了一下棋畫的臉頰。肉感十足,一下就讓陳虞確信,這不是在做夢。棋畫被她戳著的小臉一紅,更是納悶了,又脆生生地喚了一句:“殿下?您怎麼了?”“我......我還活著?”陳虞開始懷疑起這個詭異的現實。棋畫聽愣了,以為自家公主這是病久了、失去希望了,心裡可是著急壞...